北宋元豐三年初春時節,這天風和日麗,春光明媚。
金明池兩岸的商鋪生意興隆,叫賣聲此起彼伏。
路上車水馬龍,遊人如織,一派繁華熱鬧的景象。
然而雜貨鋪老板唐溪晟卻眉頭緊鎖,沿著湖堤信步閑走,欲借此排憂解懷!
最近也不知為何,他總是覺得心神不寧,莫名煩躁。
一路走來但見沿岸楊柳依依,鳥語花香,他緊鎖的眉頭方才稍稍舒展。
正走著,忽見前方人頭攢動,熙熙攘攘圍著一大堆人,像是在看什麼熱鬧。
他頗感好奇,於是擠到近前觀瞧。
原來當中有個道士支著個卦攤,豎起的卦幡上寫著一副對聯:算禍福測吉兇一向無差,卜生死占前程從未有誤。
橫批則寫著神機妙算四個大字。
唐溪晟不由暗忖道:『此人好大的口氣!』
再抬頭去看那道士,隻見他須發皆白,面容清瘦,倒真有幾分仙風道骨的神態,此時正端坐在卦攤前給一個少年公子算命。
那少年公子不是別人,正是當朝禮部侍郎的小兒子胡衙內。
此人生性最是放蕩貪淫,但凡有些姿色的女子,不管對方是待字閨中的少女還是已嫁的婦人,只要被他看中就難逃魔爪。
老百姓雖然恨他恨得咬牙切齒,但迫於他爹的權勢是敢怒不敢言。
這紈絝子弟今日也不知怎麼會心血來潮,忽然帶著一幫隨從走到卦攤前,開口就問禍福吉兇!圍觀人群聞言頓時安靜下來,全都屏氣凝神看那道士如何應對。
隻見道士泰然自若地接過庚貼看了生辰八字,隨後端詳起胡衙內的面相,掐算片刻搖頭嘆息道:『公子眼神遊離,漂浮不定,且眼窩深陷,印堂發黑。
恕貧道直言,公子是見不著明天的太陽嘍!』
話音剛落,滿場皆驚!
眾人都暗暗為那道士擔憂起來,卻見胡衙內怒極反笑道:『哈哈哈哈!本公子身強體壯,年富力強!你這妖道竟敢信口雌黃,胡說八道,就不怕本公子讓人把你這破卦攤拆了?
』
身後的隨從早已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擺出架勢隻等主人一聲令下。
擔心被殃及,眾人紛紛往後連退幾步。
那道士卻面無懼色,依舊淡定從容地說道:『貧道隻不過是依據公子的生辰和面相據實推算而已,就算要砸貧道的招牌,待明日再來也不遲啊!』
『好!就依你所言,本公子明天日出之時再來,到時看你這妖道還有什麼話說!』
言罷,胡衙內轉頭招來兩個隨從附耳吩咐了幾句,然後起身揚長而去。
看到這裡,唐溪晟不由暗自嘀咕道:『雖然誰都巴不得胡衙內這種禍害短命,隻是人家吃好的穿好的。
又不用勞心勞力,身體也無病痛!好端端的人怎麼可能說沒就沒呢?
隻怕這道士明天要倒黴啦!』
周圍的人和他的想法差不多,都在交頭接耳的小聲議論。
看了一眼不遠處站著的兩個精壯漢子,唐溪晟知道他們是胡衙內留下來監視這個道士的!悄悄逃跑的路顯然已被堵死,看來只要到了明天,道士即便不死也要脫層皮!
回到鋪子裡,看看天色已晚,唐溪晟便讓小夥計張大春關了鋪子回家,他自己則進後院隨便吃了點東西早早睡下了。
一夜無話。
次日唐溪晟剛打開店門,就見王大春一臉八卦地走進來說道:『掌櫃的,聽說了嗎?
那個花花公子胡衙內昨天晚上死了!』
唐溪晟驚愕不已,忙反問道:『死了?
你聽誰說的?
怎麼死的?
』
王大春眉飛色舞地說道:『我一路過來都有人在議論,已經傳得滿城皆知了!聽說胡衙內昨晚在百鳳樓摟著花魁玉洛春翻雲覆雨,誰知喝得酩酊大醉後服用那什麼藥過量樂極生悲啦!哈哈哈!都說他早晚要死在一個色字上,沒成想應驗得這麼快就!』
胡亂吃過早飯,留下王大春照看鋪子,唐溪晟便徑直朝昨天那個卦攤走去。
到了地方一看,不得了!今兒個聚集的人比昨天還多,裡三層外三層圍得水泄不通。
眾人都在七嘴八舌地談論著胡衙內的死,一個個口沫橫飛,喜形於色。
同時也不忘交口稱贊那道士算得準!什麼金口玉言,半仙降世等溢美之詞是不絕於耳。
再看那道士依舊一副寵辱不驚的模樣,對周遭的事並不太在意。
而就在此時,一個豹頭環眼,滿面橫肉的黑臉大漢被十來個身強體壯的漢子簇擁著分開人群來到卦攤前,隻見他大手重重地往卦攤上一拍道:『聽說你算命很準,今兒個也給本大爺算算吧!』
道士笑道:『不知這位施主要算生死禍福還是財運前程?
』
黑臉大漢脫口而出道:『就算財運前程吧!不過得先說好,你若算得準,本大爺給你雙倍卦金;若是算得不準,你得賠十倍卦金給本大爺!怎麼樣?
敢不敢?
』
道士面不改色道:『為何不敢?
』
黑臉大漢道:『好,爽快!那就一言為定!』
二人說定之後,就見道士摸出幾個銅錢占了一卦,面色隨即凝重起來道:『施主問的是財運前程,依貧道之見還是不算也罷!』
黑臉大漢眉頭一皺喝道:『怎麼?
莫非你想反悔?
』
道士卻不急不緩說道:『非也!隻是貧道根據卦象推算,施主是見不著明天的太陽了!將死之人,還談什麼財運前程呢?
』
黑臉大漢聞言先生一愣,隨即哈哈大笑起來道:『這也算給我算過命啦!別忘記我們的賭約!』
說著摸出一錠銀子放到卦攤上又道:『看好了!這是十兩雪花紋銀,明日大爺再來時希望你已經準備好百兩紋銀!』
圍觀的人都看呆了,這人莫不是瘋了吧?
幾個銅板的卦金他居然付了十兩!
待到黑臉大漢帶著手下走遠,這時才有人低聲給眾人解釋道:『你們不知道嗎!這人是如意賭坊的老板崔名福,生性最是貪財,又極為下作,螞蚱再小也是肉就是他的口頭禪。
平日就算見到孩童拿著個銅板去買冰糖葫蘆也要想方設法弄到手心裡才舒坦!別看剛才拿出十兩銀子付卦金,他這是盤算著要從道士身上大撈一筆呢!』
旁人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不過這道士算得這麼準,隻怕姓崔的如意算盤這回要落空!』
又有人搖搖頭道:『這可說不定!那胡衙內突然暴斃興許隻是巧合!你們剛才沒瞧見嗎?
這姓崔的體魄強健,生龍活虎,怎麼看都不像短命相!』
眾人議論紛紛,說什麼的都有!
唐溪晟看看已到晌午時分,於是轉身回雜貨鋪,順路還買了隻烤鵝和一壺酒當他和王大春的午飯。
下午沒有出門,傍晚打烊後依舊隨便吃了點東西便睡下了。
次日唐溪晟天蒙蒙亮就起床了,打算吃過早飯就去卦攤看看。
誰知王大春忽然從外面風風火火地跑了進來,口裡還大聲嚷道:『掌櫃的!昨晚又出大事兒了!』
心中不由咯噔了一下,莫非那道士說的又應驗了?
唐溪晟暗暗吃驚,表面不動聲色地問道:『出什麼大事兒了?
看你那一臉興奮樣!』
王大春道:『如意賭坊你知道吧?
昨晚哪兒的老板催命符死了!』
唐溪晟笑道:『什麼催命符?
人家叫崔名福!他是怎麼死的啊?
』
王大春哼了一聲道:『那麼多人被他害得家破人亡不是催命符是什麼!不過好在老天有眼,如今他已經遭報應了!聽說昨晚賭坊來了個陌生賭客手氣非常好,簡直就是大殺四方!那貪財如命的催命符見那人贏了很多銀子便說他出千,硬是不讓人走!結果你猜怎麼著?
』
本想賣個關子,卻見唐溪晟斜了自己一眼,王大春連忙咽了口唾沫繼續說道:『誰知那賭客也不是善茬,三下五除二便把看場子的打手打翻在地。
那催命符一來貪財,二來自恃孔武有力,身手高強,於是便親自下場和那賭客過起手來!』
『剛開始時你來我往勢均力敵,到得最後雙方都急眼了便掏出家夥以命相博!結果催命符稍遜一籌身中數刀嗝屁啦!我還聽人說啊!那賭客原本就是個亡命天涯的江洋大盜,催命符這次算是撞到鐵板上嘍!』
唐溪晟聽得心驚肉跳,一次還可以說是巧合,可接連兩次都被那算命的道士說中,難道他真的有洞徹天機的本事?
尋思自己最近總是心緒難安,何不請他算上一卦,興許會有所收獲也說不定!
主意打定,唐溪晟又來到卦攤前!
今天看熱鬧的人又多了好幾倍,隻是並沒有人敢上前請道士算命,畢竟誰都怕他對自己來上一句:『施主,你見不著明天的太陽了啦!』
猶豫片刻,唐溪晟擠到卦攤前鞠躬行禮道:『在下想請道長幫在下看看吉兇如何!』
有生意上門,道士微微笑道:『好說,好說!那貧道就給施主相相面吧!』說完便仔細端詳起唐溪晟來,半晌才長嘆一聲道:『施主與人為善,本不該是短命之人。
隻是天生命苦,六親無靠,如今雙目之間又有一絲晦氣!恕貧道之言,施主恐怕也很難看到明天的太陽了!可惜,可惜!』
話音剛落,在場的人都向唐溪晟投來同情的目光,而他則猶如五雷轟頂,立在原地呆若木雞,好一會兒才稍稍平復心緒,從懷裡摸出一塊碎銀付了卦金,跌跌撞撞地擠出人群回到鋪子。
那道士如此靈驗,想來自己是在劫難逃!唐溪晟不由哀嘆道:『想我一生孤苦,自幼父母早亡,十來歲便在京城討生活。
如今總算安定下來,誰知媳婦都還沒娶就要命喪黃泉!罷了!既然要死,那也要死在老家,難不成死在這裡做他鄉之鬼?
』
看看已是巳時,唐溪晟連忙收拾細軟打個包袱就準備動身,臨行前又走到王大春跟前交代道:『大春,我要回老家一趟!三天後若是沒有回來,這個鋪子就留給你了!』
『啊?
』王大春嚇了一跳,連忙關切地問道:『掌櫃的,你沒事兒吧?
』
拍了拍他的肩膀,唐溪晟擠出一絲苦笑,轉身出了門。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早已一命歸西的時候,第三天清早唐溪晟卻突然神采奕奕地出現在卦攤前!
道士顯然也有些意外,盯著他看了許久方才哈哈大笑道:『善有善報,施主能逃過此劫,實在是可喜可賀!』
唐溪晟不由暗暗佩服,但嘴上卻說道:『不知道長此話怎講?
』
道士笑道:『貧道今日見施主不但不見半點晦氣,反倒滿面陰騭紋。
想必是做了什麼改惡從善,救人積德的善事!不知施主是否還記得貧道先前說過的話?
』
唐溪晟皺眉尋思片刻道:『道長當日說的好像是施主恐怕也很難看到明天的太陽了!』說到這裡他頓了一下方才繼續說道:『恐怕……很難!這話說得似乎並不絕對,莫非道長早知在下尚有一線生機?
』
道長點點頭道:『命雖天定,但禍福也在自身所行所為。
施主雖註定有此一劫,但生機並未斷絕!隻是貧道不能明言,隻因行善積德之事若是帶有功利心有意而為之,雖亦為善行,但福報自然大打折扣,斷不可讓施主逃過劫難。
隻有施主出自本心,施恩而不圖報方才能夠改變命運!對了,施主當日到底做了什麼?
』
唐溪晟有些不好意思地順道:『在下不過是一念之善,沒想到竟會因此逢兇化吉,絕處逢生!』在眾人期待的目光下,他終於緩緩道出實情。
原來當日他在萬念俱灰之下準備回老家等死,誰知行到半路遇到一個年輕女子正在上吊。
雖然時間緊迫,但他做不到見死不救,於是連忙上前將人解下並詢問緣由。
上吊女子自稱白小蘭,幼年時母親早死,前不久相依為命的父親也染病亡故。
因家中實在太窮,她隻得在同村的黃財主那裡借來十兩紋銀安葬亡父。
原本說好一年為限,等她紡紗織佈慢慢償還!誰知黃財主突然變卦逼她立即還債!還不上就要納她為妾,如今已經下達最後通牒,如果還見不到銀子次日就要讓家丁抬著轎子去搶人。
一想到黃財主已經六十好幾,即便當自己爺爺都綽綽有餘,這白小蘭便起了輕生的念頭!
得知實情後唐溪晟心生惻隱,當即便一拍胸脯說要替她還債。
白小蘭千恩萬謝,隨即二人就去了黃財主家。
見有人替白小蘭出頭,黃財主擔心煮熟的鴨子就這樣飛了,於是獅子大開口說連本帶利要還五十兩才能兩清。
人都快死了,唐溪晟哪裡還會在乎這身外之物?
二話不說就拿出銀兩了結此事,隨後護送著白小蘭回到家中,臨行前又贈送不少銀子助她開始新的生活。
由於被這事耽擱,天很快就黑了!
再次踏上歸程的唐溪晟隻得摸黑趕路。
隻是禍不單行,天空又下起瓢潑大雨!好在他及時跑進一座破破爛爛的山神廟方才避免被淋成落湯雞!
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唐溪晟不由哀嘆道:『看來是趕不回去啦!罷了,罷了!溝死溝埋,路死路埋,隨便死那兒吧!實在不想動彈啦!』
事到如今他已經想開了,對死亡似乎也不再恐懼。
當下就靠著柱子閉目養神,沒過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也不知過了多久,唐溪晟迷迷瞪瞪的感覺有人在拽他,頓時嚇得渾身一激靈!
睜睛一看,就見白小蘭打著燈籠站在他跟前,拼命拽他的同時還一個勁兒的催促快走!
見她滿面焦急,唐溪晟來不及細問便起身跟著她跑了出去。
誰知剛出山神廟就聽身後一聲巨響,回頭一看,山神廟已經垮塌成了一片廢墟!
若是遲上片刻哪裡還有命在?
唐溪晟不由脊背發涼。
之後通過交談得知,白小蘭在他走後看到天空開始下雨,想到附近並無可以遮避的地方,唐溪晟必然會在山神廟落腳。
然而本地人都知道這個山神廟好幾根屋梁都已經開裂,隨時都會有倒塌的可能!
因為擔心恩人的安危,白小蘭便提著燈籠深一腳淺一腳地一提趕上來!好在來得及時,唐溪晟這才堪堪逃過一劫。
劫後餘生,倆人相互攙扶回到白小蘭家。
天已經亮了,一縷晨光照射進院子裡,唐溪晟不由哈哈大笑起來。
聽他說完來龍去脈,眾人無不嘖嘖稱奇,都說是好人有好報!
道士也笑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貧道先前就見施主眉梢帶喜,起初還不敢斷言是怎麼回事,現在終於明白究竟是為什麼了!』
唐溪晟道:『還請道長明言!』
『你和那位白小蘭姑娘互相救過對方一命,這是上天註定的良緣!好事將近,施主切莫錯過!』
掏出銀子謝了道士,唐溪晟朝周圍看熱鬧的眾人一拱手道:『諸位,回見!』
雜貨鋪裡,王大春哭喪著臉說道:『掌櫃的,你就不能晚幾天再回來麼?
我才剛練習好當掌櫃的架勢……唉!都白練了!』
唐溪晟笑道:『晚幾天我就永遠回不來啦!』
王大春眨巴著眼睛道:『那還是算了!雖然我挺想當掌櫃的。
可是沒有您在誰給我買好吃的啊?
嗯,今天我想吃烤雞!』
『好,好!我這就去給王大掌櫃買!』
二人插渾打科,好不快樂,全然沒有主仆之別!
過得一段時間,唐溪晟就將白小蘭迎娶過門!夫妻倆也算一起經歷過生死,成親之後琴瑟和鳴,如膠似漆,從此過上幸福美滿的生活!
《故事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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