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恒水》康金井 昔謂太平山 八卦街五形路 神奇莫測 南距冰城百二十裡 蘭河湯湯 北距鳳林百二十裡 大荒莽莽 東西通途 麟鳳呈祥 南北坦蕩 中臥龍驤
沃壤豐腴 惠風和暢 商旅交匯 八方榷場 千年古鎮 甘霖醞釀 人傑地靈 才慣四方 俊彥薈萃 神州頌揚 冥思撰文 史籍徜徉 偶有所得 拍案顛狂 拙筆塗鴉 請君斧賞 若有舛誤 勿嗔寬諒
公元一九六五年夏季的清晨，霞光灑滿大地。
康金井中心廣場及八卦街在晨曦的沐浴下尤其顯得神密。
南北東西四條爐灰鋪墊的主路，承擔起康金井人們生活運輸的主要幹線。
其它四條路，則成為溝通各個街道、村屯的連絡網。
八卦街的形成很久遠，大約建於公元九百多年前。
其內涵是根據《奇門遁甲》裡的五行八門所組成。
八門是：乾、坎、艮、震、巽、離、坤、兌八個方位。
五形是：金、木、水、火、土構建成井字形鑲嵌在八卦街頸部。
康金井人們的方向感，習慣以火車站為『南』。
井字形街道西邊的南北道：從鎮北三勝大隊的田野，護城壕向南，中間路過農家具、煙酒西墻外、二院西圍墻到達火車道;東面南北道：從朗家窩棚村南，一直向南路過前進大隊、搬運站到達糧庫大墻。
東西道路：北邊那條路從三中校東墻外，路過楊老先生果樹園、中心小學、孟家店到達前進大隊田野邊緣;南面那條路，從老木材路過二院，沿著糧庫大墻一直向東，到采購站北墻外東邊護城壕邊。
四條井字形路和八條街路囊括整個鎮區。
鎮外圍還挖有一圈護城壕，取天圓地方之意，兼有防護與排水功能。
八卦街的起點是康金井中心廣場。
四條井字形路的中樞『土』也在中心廣場。
這就形成了鎮區四通八達，路路通暢的格局。
八卦街八條道路呈放射線型無限地伸向遠方。
向南可以到達松花江;向北延伸至綏化伊春;向西南到達哈爾濱;向東可達佳木斯。
其它四條路無限地延伸到很遠很遠。
康金井一九二六年六月份以前『稱太平山』。
因為修築呼海鐵路，築路局以官屯『康家井』(蘭陽村)為藍本，規劃太平山為『康金井火車站』。
時間久了太平山逐漸被新的火車站名『康金井』所取代。
太平山源於1091年，女真族酋長完顏劾裡缽為了統一北方各部，率兵征伐太平山北面泥河紇石烈部酋長麻產。
劾裡缽命兒子完顏阿骨打率領部隊，在太平山駐兵屯糧建立『谷倉』，供應軍隊給養。
從此，這個地方有了人煙，並且逐漸熱鬧繁盛起來。
說到八卦街，就會想起中心廣場發生過的那些有趣的陳年往事。
康金井中心廣場是鎮內人們集會、娛樂、休閑的地方，逢有集體活動都在這裡舉行。
廣場裡一座木結構大戲臺座落在北面，廣場中間矗立一根大木桿，上面掛著有線廣播喇叭，遇有重要事情，大喇叭一喊全鎮都能聽見。
廣場裡圈種植著粗壯的老榆樹，遠遠望去枝繁葉茂，綠意盎然，廣場隱匿在樹林裡。
外圈是一米多深的壕溝，夏季水波粼粼，好似一條小河流淌。
南北東西四個門，連接八卦街四條主要道路。
鎮裡逢到節假日，戲臺就派上用場。
豐富誘人的演出，有二人轉大西廂、王二姐思夫、包公賠情、紅月娥做夢等。
還經常免費放映電影小兵張嘎、三進山城、地道戰、紅色娘子軍、烈火金剛和各種科教片。
每當有節目演出，廣場上就熱鬧非凡，全鎮人們匯聚一起，賣冰棍的拎著兩三個暖瓶，嘴裡拖著長音吆喝著『冰～棍兒 三分～五分啦』在人群裡慢悠悠地穿行。
有的時候，遇到有幾位同事或朋友一起到廣場玩，他們就會把賣冰棍的叫住，大家圍著裝冰棍的容器吃『呼』。
吃完後，讓賣冰棍的人說誰買單，賣冰棍的說讓誰買單誰就得買單，每次吃呼基本都把所有冰棍吃完。
還有一位天天在市場裡擺攤的袁大爺也來廣場湊熱鬧，他把自制的刮胡刀、馬鈴薯撓、摳耳勺串上繩掛在脖子上，嘴裡大聲說：我這刮胡刀是鐘條做的特別好使，能刮胡子能剃頭。
他還有一套順口溜：『剃個頭，刮個臉，這把刀子就白撿！』，『馬鈴薯撓打皮薄，摳耳勺就是好，你要不買，回家老婆就給你個後腦勺，』馬鈴薯撓一角五一個啦！
另外一個不能忘記的休閑場所是市場裡，說大鼓書的地方。
二位中年盲人夫婦表演，男的身穿黑色大袍，女人身穿紫色旗袍。
說唱：薛禮征東，打魚殺家，嶽飛傳，楊家將等。
書館免費提供茶水，聽書不收費，憑賞。
說一段完畢大約三十分鐘，夥計端著盤子到各個桌收錢，有人給的錢多，有人給的錢少，給多少錢全憑個人心情。
書館每天都滿員，男女老少都有，來晚沒有座位。
最熱鬧的時候是春節期間。
鎮文化站組織各單位和各村大秧歌聯歡。
從正月初一扭到正月十六。
尤其是正月十五的三天煙花節特別熱鬧，人們簡直是傾城出動來看『放煙花』。
從正月十四開始，文化站長楊春遠，把我大伯李集成老先生請到文化站，讓他老人家指導制作煙花和放煙花。
我大伯是位心地善良的老人，身材高大慈眉善目，一生喜歡幫助有困難的人，長相酷似關雲長。
年輕時在河北老家是共產黨地下交通員。
為了躲避日偽憲特的追捕，舉家來到東北，並把關裡的煙花技術，帶到了康金井。
他先用八號鐵線編成一個筐。
再找來一些鑄鐵制作的廢鐵鍋和舊黃銅大錢、紅銅大錢放在一起，砸得粉碎與木炭攪拌，澆上柴油放在鐵筐裡就算成功。
因為制作煙花的材料復雜難找，以後就改為機床下來的廢鐵渣攪拌鋸末子，再澆上柴油。
十五晚上，我大爺提前組織一夥人在廣場裡挖個坑，埋一根木樁。
鐵筐栓上粗繩子綁在木樁上，再找幾個身強力壯的人掌控。
當大秧歌扭到高潮時，點燃的鐵筐被年輕人掄起來呼呼作響。
鐵筐裡，火借風勢金花四濺。
大約五分鐘後，鐵筐燃燒得更旺，煙花有如天上的繁星一片一片地降落人間。
又如盛開的瓊花，星星點點灑向四面八方。
廣場上人頭攢動，人們看到飛濺的煙花，時而高聲驚嘆，時而大聲呼喊。
中心廣場沸騰了，人們手舞足蹈盡情地歡笑。
燃燒的鐵筐就像一團大火球，拖曳著璀璨的煙花，呼呼飛轉。
煙花落地發出呲呲的響聲，人們的驚呼聲、吶喊聲、一聲高過一聲。
大約十分鐘，鐵筐漸漸暗了，隻剩下點點的殘花。
這時候，大秧歌掀起高潮。
高亢激昂的喇叭聲聲振雲霄，雄渾的威風鑼鼓此消彼響震耳欲聾。
秧歌扭得更熱鬧，踩高蹺的打空翻、小劈叉、繞場跑;著古裝的頭頂金銀珠冠，身穿綾羅綢緞，扭起來婀娜多姿;下裝彩袖飄飄，兩把扇子上下翻飛;醜角則做出各種怪異嫻熟的動作，使人捧腹大笑。
豬八戒背媳婦，疊羅漢，劃漢船，唐僧取經等，跑場子高潮迭起。
孫悟空耍起金箍棒捅破天，豬八戒舞動釘扒鬼神逃避，沙僧揮舞月鏟攪動得中心廣場天翻地覆，觀眾目不暇接。
數九寒天的夜晚非常寒冷，扭大秧歌的人熱的渾身冒汗，情緒高漲。
看大秧歌的人凍的使勁跺腳，不願意離開。
我正在回憶八卦街以往發生的事情，突然，院子裡啪啪啪地響起甩鞭子聲。
順著聲音望去，看到鄰居孫大爺在院子裡使勁地甩著趕馬車的鞭子。
隨著鞭子清脆的聲音，大公雞也張開嘹亮的嗓音盡情高歌，喚醒了七戶人家的沉睡。
各家外房門開了，院子裡恢復了活力，睡眼惺忪的大人們陸續走向院子南面的柴火垛，抱柴火點火做飯。
屋頂上的煙囪升起淡藍色炊煙，飄搖著慢慢撒向天空，好似一條條飄帶。
孫大爺清脆的鞭子聲消失了，院子裡響起各種嘈雜的聲音。
喂雞的喚雞，老母雞咕咕地叫著小雞;喂豬的叫豬，食槽子敲地棒棒響，豬拱圈門子直哼哼;磨米的推碾子，咕嚕咕嚕聲有節奏的響起;賣豆腐的拖著長音高聲吆喝豆～腐。
這些混雜的聲響，形成了生活場景鏗鏘有趣的交響樂。
這時就見孫大爺左胳肢窩下夾著趕車的鞭子，右手拿著金燦燦苞米面大餅子，左手拿著黑乎乎的咸芥菜疙瘩，一邊走一邊吃，上班去了。
孫大爺在搬運站(運輸站)工作，外號叫『孫老倔子』，五十剛出頭。
每天趕著四掛馬拉的膠皮軲轆大車到火車站或者呼蘭、哈爾濱市拉貨，可謂走南闖北，見多識廣。
他經常說：媽拉巴子的，我走過的橋，比你們走的路都多，沒有我沒經過的事。
有一天晚上，鄰居們在院子裡閑聊，孫大爺興致勃勃地給大家講了一個親身經歷的事。
夏末秋初的時候，孫大爺的馬車去哈爾濱的趟數增加了。
有一天，他從哈爾濱拉貨回來的太晚。
到搬運站卸完車喂上馬，往家走時大約22點多鐘。
天空陰沉沉的刮著風，黢黑黢黑伸手不見五指，偶爾還出現幾道閃電。
狗嚇得趴在窩裡不敢出來。
人在這樣的夜晚走路，稍有一點聲音便會毛骨悚然不敢回頭看，隻有加快腳步拼命的往家奔。
孫大爺是有名的『老倔子』不在乎這樣的夜路。
當他走到每天必走的八卦街時，就見前面有一盞昏暗的燈光，他就奔著燈光走去。
走啊走，甘走不到頭，燈光就在前面晃。
孫大爺這位老倔頭啥也不怕，也不想為什麼，就奔著燈光走。
據他說：解放軍打長春時，他參加支前大隊。
國民黨守城部隊沒有糧食，兵士吃不上飯餓地嗷嗷叫。
一百塊大洋錢買不到一個大餅子。
有一天，他趕車給解放軍送給養。
過了德惠再往前走有個屯子叫『拉胯溝』。
解放軍在這剛打完一場阻擊戰，還沒來得及打掃戰場。
道路已經被國民黨兵的屍體堵住不能前進。
馬看到死屍嚇得打響鼻，嘶鳴跳躍不敢往前走。
大家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趴在車上不敢下來。
孫大爺下車把死屍往道路兩邊拖開，然後趕車繼續前行。
到達解放軍後勤駐地，卸完給養往回走時來到一個三岔路口。
突然，從側面樹林裡沖出一夥搶糧食的國民黨兵，端著槍向車隊奔來。
就在這個關鍵的時刻，車隊前面沖出一隊解放軍戰士，雙方槍聲大做。
馬車被激烈的槍聲驚毛了，拼命地跑怎麼也拽不住。
孫大爺被顛下車，掉在路邊坑裡的草叢中昏死過去。
天擦黑時孫大爺醒了，四周靜悄悄沒有聲響。
他坐起來，晃晃腦袋想起白天發生的事情。
再摸摸胸口，懷裡揣著兩個大餅子還在。
孫大爺就順著三岔路口往長春方向走。
天完全黑了，不遠處出現四個移動的藍光。
孫大爺知道碰上狼了撒丫子猛跑。
前面有個屯子，屯裡黢黑一片，路邊有個柴火垛，孫大爺把苞米桿子拽拽偎個窩鉆進去，躺下想想一天發生的事，怎麼也睡不著。
不知過了多久，就聽有嘩啦嘩啦的聲音。
順著苞米桿子縫隙向外看，天亮了，有個孱弱的女人前來抱柴火。
孫大爺怕嚇著她沒敢吱聲。
等她抱著柴火進了屋，才悄悄的爬出柴火垛，走到屋前敲敲門。
屋裡問誰呀？
孫大爺說過路的討口水喝。
門開了，孫大爺進屋一看四壁空空，炕上沒有炕席隻有一套被褥。
女人問他你是幹啥的？
為啥到我們屯子來？
孫大爺就把自己的事向她說了一遍。
並問她你怎麼一個人在家呀？
女人說我家姓孫，媽媽早就過世了，我爹被國民黨兵抓去做飯，哥哥也被抓了壯丁。
幾天前從長春逃回來的人說，我哥和我爹都死了，現在家裡就剩我自己。
她又說大哥喝完水快走吧！一會兒國民黨兵來搶糧你就跑不了了。
我家還有幾個馬鈴薯燒熟你帶著路上吃。
她馬上生火，一會兒四個馬鈴薯燒熟了遞給孫大爺。
孫大爺知道她的全部糧食就剩下四個馬鈴薯了，自己不吃讓給我吃。
她的善良與真誠感動了孫大爺。
孫大爺默默地從懷裡拿出兩個大餅子，雙手遞給她。
她看到大餅子，急忙接過一個狼吞虎咽一會兒就吃完了。
又接過另一個想吃，餅子放到嘴邊慢慢的停住，說大哥我吃一個就飽了，這個你吃吧！說著眼淚流了下來，因為她已經兩天沒吃飯了。
孫大爺看在眼裡，拔腳就向屋外走。
剛走到柴火垛邊，那個女的喊大哥等等我，我和你一起走。
孫大爺停住腳步回頭說你不要家了嗎？
她說爹爹和哥哥都沒了我那還有家呀！我叫妞妞你帶我走吧！我啥都能幹，你走到哪裡我就跟你到哪裡。
孫大爺想了想說那好，我們去找解放軍支援前線打國民黨，替你爹你哥報仇。
她說我們屯叫孫家窩棚，從屯子到長春十多裡地。
孫大爺說咱倆都姓孫，以後你就叫我哥哥。
兩人大約走了兩個多小時，找到長春解放軍後勤部。
領導看到孫大爺回來十分高興，說你的馬車空跑回來，我們認為你光榮了呢！孫大爺把事情做了匯報。
然後和妞妞跟隨支前大隊行動。
解放軍對長春發起總攻時，孫大爺和妞妞到前線送飯搶救傷員。
陣地上炮彈呼嘯著飛向敵人陣地，子彈颼颼地在身邊亂飛。
孫大爺和妞妞頂著彈雨背下第一位傷員。
然後再次沖向戰場和妞妞抬下另一位傷員。
長春戰役勝利後，孫大爺回到家鄉和妞妞舉行了婚禮，並被當地政府授予『支前模范』稱號。
黢黑的夜靜悄悄，孫大爺不知走了多長時間，就是走不到家，前面昏暗的燈光還在不知疲倦的晃動。
天邊漸漸出現了一抹魚肚白，司晨的公雞開始打鳴，其它公雞聞聲而起，打鳴聲此起彼伏連成一片。
昏暗的燈光消失了，天邊的魚肚白逐漸擴大。
孫大爺看不見前方的燈光挺納悶，心裡想，咋回事呢？
燈亮怎麼沒了呢？
站住腳抬頭望望天空，天蒙蒙亮。
回頭再看看路，怎麼還在中心廣場的南面呀？
孫大爺撓撓頭發拍拍腦瓜門，猛然發現自己圍著廣場走了一宿。
他想起昨天晚上在單位卸完車喂完馬，往家走時看到的燈光，頓時醒悟到這是『鬼打墻』給擋住了，怎麼走也走不出廣場這個圈。
孫大爺回到家飯也沒吃水也沒喝，躺在炕上睡了一天一夜，妞妞問他啥，他也不說話。
大家靜靜地聽孫大爺講完他親身經歷的神奇故事，唏噓不已。
孫大爺長嘆一聲說：我這輩子走過的橋比你們走過的路都多，遇到的事三天三夜也說不完。
最高興的事情就是：『用一個大餅子換來一位善良賢惠的媳婦』！
他說完揚頭大笑，這笑聲感染了在場的每位聽故事的人！這笑聲穿透夜幕飄向遙遠的長空！
康金井—八卦街—歡快高昂的喇叭鑼鼓聲激勵人們砥礪前行！
作者簡介
李恒水人民日報社主任編輯
哈爾濱市社科院特約研究員
哈爾濱市作家協會會員
哈爾濱市文史館研究員
重點研究黑龍江地方民族史
2022年5月12日